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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明播報
碧嶂連云峻,丹梯傍澗彎
善坑村樓氏宗祠的古戲臺

山腳的古嶺淹沒于善溪水庫中

荒草叢生的善溪亭
如今,我們出行時,可以選擇鄉(xiāng)間小路、城市道路、省道或國道,出行路徑很多元。但如果穿越回古代,腳下的路又該叫什么呢?從“道”到“徑”,從“衢”到“阡陌”,古人用不同詞匯精準定位。其中,驛道就是由官方修建的陸地交通主通道,主要用于傳遞文書、運輸物資和官員巡視,兼具軍事防御、人員往來等功能。
驛道在古代被視為“大道”,也就是當時主要的官方道路,其功能相當于現(xiàn)在的“國道”。古代對驛道的建設也有著統(tǒng)一標準:寬約一丈,可供雙馬并行。據(jù)《義烏市交通志》記載,“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,境內(nèi)即辟有驛道?!睘鮽h(今義烏)北接諸暨、南鄰大末(今龍游),“婺凡八邑,建自秦漢者,必首烏傷”,因地處越中,地理位置優(yōu)越,交通樞紐地位凸顯。自古以來,驛道便為交通往來提供了諸多便利,在國家治理與文化交流中發(fā)揮著巨大作用。
根據(jù)《重修浙江通志稿》記載,杭州至南昌的古驛道,從諸暨宣何街(今宣何村)進入義烏境內(nèi),沿途經(jīng)善坑、楂林、蘇溪、縣城、義亭等,隨后進入金華。該段驛道在義烏被稱為“杭金古道”,全程為人行道。其中,處于義烏與諸暨交界處的“善坑”,在當時驛道系統(tǒng)中具有重要地位。
據(jù)《萬歷義烏縣志》記載:“善坑,去縣北五十里,坑深五里,北入諸暨界。”另據(jù)《嘉慶義烏縣志》記載:“善坑嶺,縣北五十里。由邑達諸暨孔道(指驛路、交通要道),其地為一縣之要害,舊建嶺頭鋪(原稱善坑鋪)于其上。”又見《民國義烏縣志稿》記載:“善坑嶺,嶺高一百十四丈五尺。自楂林市(指集市)北少東、行折而北少西,至此十二里五分,與諸暨縣分界。”
可見,善坑嶺當是連接義烏與諸暨的分水嶺,因其獨特的地勢成為“會稽險塞”。這里林木蔥郁,溪流清澈,奇石嶙峋,險隘藏秀。在其嶺頂,更是險峻奇絕,因取其“扼守要沖”之義,故被稱為“善關”。這是往來眾生必須逾越的天塹咽喉,旅人登臨嶺頂,頓如窄徑懸空,峻極生韻。崇禎年間,義烏知縣熊人霖途經(jīng)此關隘時,有感而生,遂作《善關》詩一首。其詩云:“碧嶂連云峻,丹梯傍澗彎。雞鳴春屐過,靜氣滿深山?!?/div>
熊人霖,江西進賢人,明崇禎十年(1637年)進士,崇禎十一年(1638年)任義烏知縣。此詩描繪了“善關”的獨特景色,熔鑄了詩人的豐富意象,表達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之道。你看,這翠峰高聳入云,陡峭的石階宛若丹梯,依附著古老山嶺蜿蜒而上。一旁的山澗潺潺流淌,仿佛也一路伸向了云海深處。春晨雞鳴聲中,旅人腳踏木屐,步過露濕的石階,踏散繚繞的山嵐。隨著屐聲漸行漸遠,身后只留下一片靜寂,整座深山愈發(fā)顯得空靈渺遠、神韻非常。
在此詩中,熊人霖還對“善關”作了注釋:“善關,義烏北六十里?!睆脑婎}的字面理解,似乎還含有更深層的意蘊:善關之“善”,非指地形之便,而是人與自然達成的高度默契。面對此情此景,詩人以“碧嶂連云”寫其高遠,以“丹梯傍澗”繪其奇崛,更以“雞鳴屐響”點破空山之寂。屐痕與苔色相映,人語與山氣交融,于有聲處聞大寂,在險絕中見從容。人行關隘,松風滿懷,非是山巒低首,實乃行客心已越千峰。
險嶺穿霄貫南北
善坑是義烏通往諸暨、杭州的咽喉和門戶。在《崇禎義烏縣志》之“疆域”中這樣寫道:“東北到諸暨縣界五十里。地名善坑,自界至諸暨縣治六十里。善坑系官路,鋪遞連絡,行旅肩摩,通東越咽喉,開上江門戶,此疆域之巨防也?!毙苋肆卦谒牧硪蛔髌贰肚湓崎T》中解釋道:“通紹興、寧波諸郡,出于其途,有梁曰酥溪,有山曰善坑,盤互險峻,屹若重關。顏曰‘綰樞吳越’。”
一道山嶺,氣象萬千,險奇并生,令人頓生敬畏,亦引人騁懷遐想。據(jù)善坑嶺附近的村民介紹,早在數(shù)十年前,善坑嶺還完好無損。嶺上許多路段都是就地取材,將天然的山體鑿成石階。在地勢稍平處,則有青灰色的條石鋪于嶺中,兩側嵌有鵝卵石。其中,嶺頂大致就處于今燕窩村(古時又稱“燕窠”),嶺腳則一直延伸至諸暨的宣何街,嶺長約有5里,這也就是古縣志中所寫的“坑深五里”。處于宣何街的一側,沿險峻的山崖鑿有一百余級石階,仿佛是靠在峭壁上的長梯,下臨深澗。這就是當?shù)厝怂Q的“百步升”。
即便如此險峻,善坑嶺一帶的西塢、善坑、蘆柴等地村民,也能拉上手推車過嶺,前往宣何街趕集。古時的宣何村是一個熱鬧的市鎮(zhèn),店鋪林立,每逢農(nóng)歷一、四、七集市,過往客商留下來住宿的甚多,故又稱為宣何街。
手推車要翻過如此險峻的山嶺,一些上了年紀的村民自是掌握了上下嶺的門道:必須要有兩人攜手,前面的人抬一次手推車,車輪才能上一個臺階;下嶺則相反,要讓車輪下臺階,必須讓前面的人頂著,以此循環(huán)往復。
善坑嶺系金、衢、嚴(州)、臺、溫、處(州)與杭、蘇等地往來的通道。每年正月至三月間,浙江“上八府”(以錢塘江為界,江南的寧、紹、臺、溫、處、金、衢、嚴等八府)的民眾前往“下三府”(杭、嘉、湖等三府)工作,至下半年的十一月后返家,都要途經(jīng)善坑嶺。在每年八九月間,每日則有數(shù)以百計的香客路過善坑嶺,他們從蘇、滬、杭、嘉、湖、紹等地前往永康方巖燒香。
由于善坑嶺地理位置特殊,它還是各方軍事力量爭奪的焦點,見證了不知多少烽火狼煙、鐵馬金戈。地處善坑嶺附近的蘆柴,古時為戍守處。據(jù)《讀史方輿紀要》記載:“蘆寨(通‘柴’),在縣東北四十五里,舊為戍守處?!蹦纤文┠辏T暨的何云父子在善坑嶺抵御北兵(元兵)而殉難,后人建旌忠亭以示紀念。
元末朱元璋起兵,大將胡大海與張士誠曾在諸暨牌頭、安華擂鼓鏖戰(zhàn)。在元代至正十九年(1359年)正月,朱元璋屬將朱文忠、胡大海攻克諸暨,張士誠為南下攻取浙中地盤,途經(jīng)善坑嶺。元代至正二十三年(1363年)四月,張士誠部乘勝引兵自諸暨南攻東陽,依然途經(jīng)善坑嶺,最后為朱文忠所敗。
在《崇禎義烏縣志》之“形勝”中這樣寫道:“至策其要害,則尤有可言焉。邑據(jù)郡上流,扼東越之吭。元末張士誠自諸暨入寇,及我太祖下婺,先令胡大海攻取蘭溪,西斷喉咽已,乃親提師旅,間從義烏躪入其深,而城遂附……愚觀縣治境界,獨善坑一路接壤諸暨,行旅往來,開上江之門戶,疆域巨防,無逾于此。然崇崗四塞,疊障周圍,車不方軌,人鮮隊侶,天下有事則據(jù)險拒敵,扼吭設奇,烏得百二焉。兵志所謂‘一夫當關,萬夫莫過’者,其在斯乎!”
善坑嶺間龍祈驛
善坑嶺是屏障,是關隘,軍事力量在此據(jù)險而守,又是官方、民間交往的紐帶與通途,南北使節(jié)、商旅與百姓在此交織,各種文化、貨物與故事在此交融。如果說善坑嶺是鎮(zhèn)守千年的雄關要塞,那處于嶺下的龍祈驛,則是消融霜雪的溫情港灣。
從杭州至南昌古驛道歷史悠久。據(jù)清乾隆版《浙江省郡縣道里圖》記載,義烏境內(nèi)古驛道有:東南30里至東陽,南150里至永康,西南110里至金華府,北110里出境至諸暨。其中,南北兩條驛道,穿越善坑嶺向北出境可至諸暨、杭州,向西南越過航慈溪可至金華府,將兩條古驛道連在一起,就是由杭州通往南昌的杭金古道。
元代的江浙行省驛道密集,從杭州至南昌古驛道在義烏地段屬交通要道,元代在此驛道上置有龍祈驛。據(jù)《崇禎義烏縣志》記載:“龍祈驛,去縣北五十五里。元至元二十五年(1288年),僉龍祈站創(chuàng)置。今廢?!绷頁?jù)清沈翼機等修《浙江通志》(卷八十九)之“驛傳”記載:“龍祈驛,義烏縣志:縣北五十五里。元至元二十五年,僉龍祈站創(chuàng)置。今廢?!?/div>
“僉”,是元代“僉事”或“僉院”的簡稱;“站”,即站赤,元代稱驛站為“站赤”;“創(chuàng)置”,指始設該驛站?!皟L龍祈站創(chuàng)置”的意思是:由僉事(負責)創(chuàng)建設置了龍祈站赤。
又據(jù)《讀史方輿紀要》記載:“待賢驛,在縣北三十里,唐置,宋廢。又北二十五里(指在待賢驛北二十五里,即距縣北五十五里)有龍祈驛,元置,并置龍祈站,明初廢。”由此記載可知:一是在元代,設有龍祈驛,還有龍祈站,元代“驛”與“站”的并存,反映了其多元治理模式;二是龍祈驛在明初就廢除了。
朱元璋建立明朝后,就大刀闊斧下令整頓驛站,把一些“不雅驛名”改為漢名,把元朝的“站”一律改稱“驛”,樹立了明代郵驛的新形象。龍祈驛在明初就被列入了整頓之列。
古時的龍祈驛設在哪里?“去縣北五十五里”是一個大致的位置,但不可能設于龍祈山附近。由《崇禎義烏縣志》記載分析:龍祈巡檢司在“縣北三十里”,而“龍祈驛”則在“縣北五十五里”,兩者相距了二十五里。如果龍祈巡檢司設在龍祈山腳下的附近區(qū)域,那龍祈驛要比龍祈巡檢司距縣城約遠一倍。
“去縣北五十五里”之地又在哪里?古時驛站沿驛道設置,從杭州至南昌的古驛道在義烏境內(nèi)縱貫南北。據(jù)《嘉慶義烏縣志》記載:“善坑(樓),縣北五十五里?!绷頁?jù)熊人霖對《善關》一詩的注釋:“善關,義烏北六十里。”
可見,“龍祈驛”應設在善坑村,緊依著善坑嶺設置。此外,古代對驛站的命名也并非完全依賴于當?shù)氐孛?,還基于對當?shù)氐牡乩砦恢谩v史傳說、行政調(diào)整等多重因素考慮,善坑古時屬龍祈鄉(xiāng)十都,所以將設在善坑嶺附近的取名為“龍祈驛”也不會有歧義。在今善坑村樓氏宗祠內(nèi)就陳列有這方面的資料。
善坑村在南宋淳熙七年(1180年)前后,由樓姓先祖為守父墓結廬于善溪演變而來。村旁除了這條經(jīng)善坑嶺通往諸暨、杭州的古驛道外,還有一條經(jīng)白峰嶺通往諸暨璜山的大道。因地處浙中通衢之地,村旁又設有驛站,故善坑在古時可謂鼎盛一時。當年驛站旁,設有飲馬池,并林立著染坊、金店、酒肆與茶棚等諸多鋪戶,市井繁華,車馬絡繹。販夫走卒穿梭往來,一派熙攘景象。
驛路繁華,倏忽映入眼簾:青石院落中,南腔北調(diào)與氤氳茶香融作一壺釅釅的暖意;槐柳蔭下,馬鈴聲與說書聲交織成一路歡歌。忽聞關隘一聲吆喝,驚起棲枝倦鳥,而驛站的樹影炊煙,仍溫柔環(huán)抱著天南地北的匆匆過客。
古嶺今道車如流
滾滾車輪,驛路不再蜿蜒;青石板上,已不見馬蹄輕叩的星火。龍祈驛的被廢,比急遞鋪的消逝要早上數(shù)百年,因急遞鋪在《嘉慶義烏縣志》中仍有記載。
明代的急遞鋪不只傳遞信息,也為往來官員和一般士商行旅提供食宿。因在善坑同設了龍祈驛、善坑鋪,兩者相處很近,故龍祈驛的廢除或與急遞鋪的一些功能重疊有關。特別是隨著使節(jié)往來的減少,為節(jié)省財政開支,龍祈驛在明初即被朱元璋列入了整頓范疇。
《萬歷義烏縣志》在介紹“善坑鋪”時附有這樣一段文字:“按:烏舊有驛,以邑非沖道,使節(jié)罕臨,革(指撤除)之便矣。但上司時取便道,橫江亂流(指橫渡江河),由諸暨入境,僅去一舍(古代三十里為一舍)。牌到候迎,輒逾旬日……宜于酥溪置一公館,或倉廳(倉儲的辦公場所)亦可,歲僉夫役二名,帶管掃閉,量給工食,委令中途傳遞馳報,庶候人夙戒(指提前準備),賓至如歸,夫馬免久候之勞,廩糧省虛糜之費,此亦公私兩便之計也?!?/div>
上述這段文字的核心內(nèi)容是:古時(在善坑鋪附近)設有龍祈驛,只因使節(jié)罕臨,就被廢除了。鑒于依然有“上司”從諸暨入境,建議在交通節(jié)點蘇溪設立接待點(嘉靖年間,位于蘇溪附近的崗頭鋪、蒲塘鋪已廢除),既可讓賓客到來時能得到妥善安置,人馬不必長時間等候,又能避免糧餉的浪費,這無論于公于私都是兩全其美的好做法。
穿越千年的從容,昔年商隊踏磨的青石板,今已被現(xiàn)代公路的瀝青所覆蓋,善坑嶺早換了新顏。改革開放后,沿著善坑嶺劈山造路,從諸暨安華到義烏楂林修通了公路,善坑嶺也完成了歷史使命,其中大段被削去建造了公路。處于善坑嶺腳下的善溪水庫于2011年3月開始修建,在2012年竣工,壩高達8.4米,處于山腳段的古嶺由此也被淹沒于水庫中。在水庫庫尾雖還剩有一小段古嶺,但已面目全非,幾乎荒廢殆盡了。
在善坑嶺的嶺頂及嶺腳原各建有涼亭,單檐歇山頂,形象顯露,具婉約秀麗風格。猶如江南地區(qū)的其它早期涼亭一樣,這里的涼亭因建于驛道旁,既承擔在官員文書傳遞途中的歇腳功能,為商隊提供中途休整及安全保障,也可供行人作短暫歇腳、為田間勞作者提供遮風避雨的休憩場所。
其中,處于善坑嶺腳的“善溪亭”至今仍存。在該亭的南北兩面同設有拱門,門洞正對主路,形成穿堂之勢,墻頂則采用反拋物線設計,如弓蓄勢,卻在剛硬的墻面中融入了一絲柔美。在東面墻體的左右各辟有一個圓窗,中空若鏡。行人穿亭而過,山風貫堂,似能洞穿肺腑。穿過善溪亭,不遠處即是諸暨的宣何街。在經(jīng)年累月的風霜侵蝕下,如今的善溪亭亭頂早已坍塌,獨余四壁仍倔強地刺向蒼穹,讓原本的“穿心亭”反成了“穿天”之勢。周圍叢生的雜草足有一人多高,唯有門楣上的“善溪亭”等字跡依舊清晰可見,似乎還在訴說著往昔的榮光。
據(jù)燕窩村村民介紹,沿善坑嶺而建的這條公路,在近數(shù)十年間重修了多次。先是沿著善溪水庫邊緣修建了一條簡易的鄉(xiāng)村道路,能開拖拉機;后又沿著另一側的山體修成了縣道;在前些年,穿越善坑嶺的S217省道開通,不但把道路拉直了,還將道路拓寬至雙向四車道。昔時的崇山峻嶺終成坦途,使善坑嶺一帶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昔時云外路,今已成坦途。那曾回蕩于空谷的木屐聲,漸被悠長的鳴笛取代;過去需耗時費力攀越的峻嶺,如今只在呼嘯聲中一掠而過,化作車窗邊飛速流逝的風景。若說古驛道猶如當時的“國道”,保障了政令軍情的迅速傳遞,亦促成了民間信息的往來交匯;那么今日,隨著真正意義上的省道與國道的縱橫貫通,曾在古代肩負交通樞紐之責的善坑嶺,在現(xiàn)代路網(wǎng)中依然占據(jù)咽喉地位,必將為沿途經(jīng)濟與文化的繁榮,注入更為深遠而持久的動力。全媒體記者 龔獻明 文/攝
責任編輯:吳 潮明




